張女士：今年我45歲，我的孩子4歲，是一個男孩。他從來沒問過爸爸去哪了，但是有一次我聽我一個朋友說，他有主動跟別人說過我沒有爸爸。
張女士的兒子對她格外依戀，在這個沒有父親的家庭里，她付出的幾乎是全部精力。張女士懷上這個孩子，是個意外。四年多前，她與前男友分手，之后她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已經(jīng)懷孕。要不要生下孩子，她猶豫再三。
張女士：因為之前已經(jīng)分手了，所以他(前男友)是不支持的。但是我當時隱隱約約知道，就是生育的決定最終還是應該女性自己做。我當時的年紀，其實在醫(yī)學上已經(jīng)很難有孩子了。所以在一定程度上，我有了上天給予的感覺，就好像是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幸運。
年過40的張女士，原本已經(jīng)對組建家庭喪失信心，但懷孕后，母親的天性被喚醒。她用幾天時間權(quán)衡了種種利弊：有沒有足夠收入?孩子能不能建檔落戶?父母是否支持?最終，她做出決定：沒有婚姻，也要這個孩子。
張女士：我去過流產(chǎn)的部門，我覺得我不能接受;我去想象我要失去這個孩子要經(jīng)歷的過程，都是我不能接受的。因為我覺得他就是我的孩子了，他對我來說重于一切，他的生命權(quán)也重于一切。所以，我就覺得其他那些都不重要了。
2017年5月，張女士的兒子出生。
在上海打拼了20年，在一家公司做財務的張女士擁有了戶口，但對孩子的落戶，她不是沒有擔心過。她早早就跟派出所進行了溝通，還研究了相關(guān)法律政策。2016年，國務院辦公廳《關(guān)于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》中規(guī)定：非婚生育的無戶口人員，也可以依法落戶。
張女士：他們不給我辦的時候，我說我手里有這份文件，按照這個文件要求，你們是一定要給我辦的。我知道你可能不理解，因為這種情況不多，要不你跟上級部門再溝通一下。有了這樣的溝通和明確的文件，我得到了相對比較正面的回復。
落戶之后，張女士申請“五險一金”中的生育保險金時，卻并不順利。當時，上海市女職工要想申請生育金，必須填寫計劃生育情況審核表，但由于張女士沒有結(jié)婚證，街道辦拒絕為她開具計劃生育證明。她的申請也就因為材料不全而不予受理。
張女士：我覺得結(jié)不結(jié)婚，是我的自由。所以，不應該用結(jié)婚證，來卡住我領(lǐng)取生育金的權(quán)利。生育金它真正的繳納主體是公司，因為女員工是有生育可能的，那又不可能因為女員工生育，讓公司來承擔產(chǎn)假期間的工資損失。所以就公司給員工放了產(chǎn)假，但是這筆錢工資還照發(fā)，然后這筆錢由生育金來支出。
張女士不明白，公司為自己按時繳納了生育保險，為什么生完孩子，她卻拿不到生育金?生育保險金只該與生育有關(guān)，為什么要與結(jié)婚證和計劃生育掛鉤?
張女士：工作人員說這算違反計劃生育政策。我說，我不同意!我說為什么我這算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呢?實際上，當時上海已經(jīng)采取了生育登記制度，所以沒有什么準生證的概念，但是在你領(lǐng)取生育保險之前搞一個計劃生育的審核，相當于前面給你多加了一道流程。
上海社會科學院性別與發(fā)展研究中心副秘書長 陳亞亞：社會保險法沒有提到說，生育保險需要結(jié)婚以后才能有。但是地方性條例有時候會提到說，生育保險是跟結(jié)婚證相關(guān)的，還是視未婚生育不滿足計劃生育，你去申領(lǐng)生育保險的時候又有一些障礙。
扎根上海的經(jīng)歷讓張女士一直覺得，只要努力，人人在這里都能爭取到“平等的生活”。為了“平等”獲得生育金的權(quán)利，她開始了漫長的四年訴訟之路。她先后以街道辦和社保事業(yè)管理中心為被告，向浦東新區(qū)法院提起行政訴訟，一審、二審均敗訴，向市高院申請再審也被駁回。她的生育金十萬元左右，她的付出已不止這些。
張女士：百分之九十幾以上都是會敗訴的，但我還是試圖爭取一下。當時給法官寫了一份陳述書，我跟他說這不是錢的問題，這是一種自由選擇的權(quán)利。現(xiàn)代社會它必然會出現(xiàn)這樣兩難的情況，難道我們就是想單身，生下自己的孩子都不可以。一定要么結(jié)婚，去勉為其難的結(jié)婚，那不是婚姻自由，對嗎?要么流產(chǎn)，那也不是我想要的。為什么我不能有第三種選擇的權(quán)利呢?所以，我當時試圖說服法官，但還是意料之中，失敗。
去年，張女士與部分未婚媽媽給上海市人大代表、政協(xié)委員寫建議信，得到部分代表委員的回應和支持。《上海市城鎮(zhèn)生育保險辦法》立法后評估報告的征集意見中，就收入了“未婚婦女的生育權(quán)，也應當受到保護，享受生育保險”這一條。到了去年底，上海市民政局宣布“計劃生育情況審核事項”退出社區(qū)事務受理清單，生育金不再與計劃生育捆綁。
張女士：今年年初上線了隨申辦的生育保險金申領(lǐng)，就是可以在線申請了。三月初拿到了這筆錢，當時我很開心。其實回想起這么長的路，其實心里面滿懷感激的。不僅是錢的問題，還是平等權(quán)益的問題，身份認定的問題。
孩子一點點長大，但除了最親密的朋友，張女士依舊不愿向身邊人公開自己的故事，她依舊害怕異樣的目光。如今，終于獲得生育金，讓她感受到被平等對待的溫暖。今年實施的《民法典》也強調(diào)：非婚生子女享有與婚生子女同等的權(quán)利。張女士希望，在更多地方，在更多領(lǐng)域，他們可以走在陽光下，被平等寬容地對待。
上海社會科學院性別與發(fā)展研究中心副秘書長 陳亞亞：希望這樣一個未婚媽媽生育保險的案例，能夠盡快在全國推廣，減少不同人群遭遇不同的待遇，就實現(xiàn)更平等這樣的一個事件(狀態(tài))。
張女士：生育是多種多樣的，人也是多種多樣的，我們要尊重這種多元化，尊重每一個人不一樣的地方，只要她不會傷害到你。這是我對將來社會的期許，因為這個時候，你覺得是對我們這樣一個群體的寬容，也許下一次你自己也會成為另外一個不一樣的群體，我希望你也會想得到一個寬容。
白巖松：她和孩子權(quán)利的獲得，對于今天的很多人來說，都覺得太應該了!但這個過程依然艱難。社會的進步，有時也體現(xiàn)在人們對很多過去不包容的事情，采取了更大包容。這時，人們該享有的權(quán)利，才能更充分地享有。今年開始實施的《民法典》中間的很多條款，恰恰是人們進步了的共識，我們期待《民法典》當中，很多進步了的條款，更快在生活當中落地。
